抖音文化以快著称,一切以3.0倍速快进。向眯入职,上午电话通知面试,下午发offer;预约会议室太耽误事,每早开“站会”;OKR每两月复盘,目标激进,必须时刻紧绷,驱赶自己向前奔跑;在这里,收到消息“已读未回”尤其不礼貌,没一会儿对方就把你领导拉来群里;推动计划也是,当周开产品评审,当周AB测试,两周出系统性结果,从数据、研发、算法各方位解析并分析漏洞,火速从中台拉资源,一个月上线完毕。
此外,他们还有雷打不动的大小周——隔周单休。
“字节贯穿始终是‘活下来’的文化,每两个月不出成绩的时候,你就很有可能被干掉,”一位接近抖音高管人士说,“是日常在焦虑,那个频率特别密集。白天分分钟都在开会,晚上7点开始回邮件,处理琐碎的事情。12点老板跟你要报告,凌晨2点在等你的东西。”
“在这艘大船上面,所有人都高度紧张,我们像机器一样被训练着,一年在当三年用。没有朋友、没有情感、也不需要互动。”一位中层回忆,巨大压力下,他变得尖锐。“速度太快了,我几乎像疯了一样,说话快,觉得谁都是傻子。我甚至一直在怼人。”
让交棒达到高潮的是任利锋,即使一手创立抖音,也未能幸免。2020年,字节宣布任利锋调任西瓜视频。
这家公司体制强大,也正因为此,没有人能与体制媲美。人甚至像系统上的“零部件”。
接近字节跳动的人士说,字节从去年到今年把中层轮岗了一轮。“卷卷去西瓜,张楠(男)去飞书,韩尚佑去直播,基本上我们数得出名字的都换了。”公司缺少了点人情味。他认识一名中层,要给他空降领导时,从告知到宣布只有短短三天。“没有任何前奏。”
多位接受采访的员工表示,转岗任利锋正是因为做西瓜视频挑战大,公司给他再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太官方了,”当我转述时,上述中层说,“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另一位抖音人士说,抖音团队战斗力强,但也飘荡起一丝政治化气息。“你是能读懂空气的。”但客观来说,浓度比外面很多公司低。
抖音成长为公司中流砥柱,从做大蛋糕过渡到分蛋糕阶段。不少相关人反映,内部浮现政治化和互相撕扯。“这是你要在一梯队产品必须承受的代价。”一位基层员工说。
腾讯新闻《潜望》了解到,2020年9月,抖音迎来了新的产品运营负责人。内部系统显示名字是Seven,向张楠汇报。有前同事透露,她是位强势的80后女性管理者,接棒了任利锋之位。抖音运营、产品、社区安全都向她汇报。对空降高管来说,灵活调配中台积木及积木背后的人,是挑战,也是必修课。
值得注意的是,字节跳动中高层多以“负责人”称呼,职位模糊化,汇报关系也变化多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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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公司就像地铁,所有人挤进去,车开了,呼一下又出来。”上述中层说,很多人都是忽然来了、忽然走了。“它就是那样激进。”
06
抖音没有头号玩家
公司内人员疾速轮替的同时;在窗外更广袤土地上,抖音正以最高速度吞吐网红。
“大多数抖音网红生命周期就半年,甚至只有两三个月,这是很残酷的事。”一位MCN(网红孵化机构)CEO说。
“好嗨呦,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2018年10月,待业在家的余兆和录视频,讽刺蹦迪很装,没想到爆火。“那个流量咔咔往上涨,一晚上涨粉几十万,每天都很疯狂。”他更换抖音名为“多余和毛毛姐”。凭借男扮女装和无厘头表演,不到两个月粉丝破千万。
之后的2019年,毛毛姐为代表的剧情号独领风骚。几乎无人不识毛毛姐。“我那个时候流量好到什么地步?讲一句话就一百万的赞。”毛毛姐告诉我。他从老家奔赴上海,成为裹挟进时代飓风里的人。不仅荣获“现象级网红”称号,还成为娱乐圈座上宾——《武林外传》里饰演邢捕头的范明说,你和姚晨表演异曲同工,很松弛;活动上,赵薇拿话筒当众cue毛毛姐。“微信好友名单会有汤唯,太吓人了。”突如其来的荣耀,让他受宠若惊。
这是掘金抖音流量的黄金时代。在广州,1992年出生的白水头一回当老板,就尝到暴富快感。“简直像是奇迹。”白水刚毕业找了份月薪3800元的工作,摸爬滚打四年,去年是转折点,领导派她成立MCN。“我们从投入到变现只花了十万块钱,指定是没有人信的。”
2019年6月,白水公司风楼传媒孵化“黄三斤”。“第一条就爆,三个月粉丝就一千万了。”初出茅庐的公司营收过千万。“我们踩在风口上,真的有很大是运气。”
快手生态偏自然生长,野生达人多。抖音不然,从2018年就MCN化、工会化,一层一层建生态。
对流量敏锐的生意人蜂拥而至。2018年是起点,2019年达到火热,MCN激增至两万家。他们分布在北上广深、成都、长沙等地。业务采取两种模式——孵化型和签约型。前者培养素人,网红分红比例小,10%左右。后者签约已有名气的达人,如毛毛姐签了无忧传媒,网红分成高。网红月薪是底薪+提成,不少可达六位数。
像“毛毛姐”、“黄三斤”这样的剧情号,是2019年抖音最大风口。MCN批量生产。他们采取“编导责任制”,对签约达人的演技和人格魅力要求颇高。为便于管理,有些MCN要求创作者打卡上班。公司会和他们签严格的“全约”(全平台经济协议),社交账号、线下演出等全交予公司管理。一旦违约,便向其索要高达五百万赔偿。
然而可怕的是,今年疫情后,该品类流量陡然下滑。
“客户更审慎了。”白水说,剧情粉丝规模虽大,但ROI(投资回报率)低。“一抓一大把两三百万粉丝的,都不值钱。”2020年,MCN不约而同大批裁撤剧情号。“那些老板说停就停,都不考虑卖号,没有人会接手的。”而今年的趋势是,剧情号对IP和差异性要求高,真实且接地气的号起量快。
“没有安全感”是创作者共有感受。抖音是公域流量,内容投进种子流量池,数据指标越优异,算法就把内容送往更大流量池,层层通关。只要单条内容挑动不了用户神经,粉丝再多也无济于事。“你要时时刻刻带来新鲜感。”五月美妆CEO五月说,算法机制逼着创作者迭代,“你会一直一直非常崩溃,很累”。
我走访了位于北京、广州、上海的七家MCN发现,所谓“短视频思维”就是“怎么拍出一个让抖音的机器算法认为好的内容”。更准确说是“怎样通过内容激发用户行为,进而让算法识别到数据,给内容匹配更多流量”。创作者为此苦心钻研。
一位北京MCN老板分享,抖音短视频讲究“三幕”原则:开篇用“黄金三秒”抓人眼球,中间冲突不断让用户停留,结尾要么悬念、要么反转、要么令人大呼过瘾,引导用户点赞。他们精心设计每一帧,和编剧强调“文本能少一个字是一个字”、“视频能少一秒是一秒”。因为时长影响完播率,经验来看完播率、点赞数是决定内容分发的有效指标。“千万不要小看1%或2%。它可能导致这条视频只推荐给一万人,而不是十万人。”
“只要数据不好就焦虑。”慕容继承是新动传媒CEO,旗下祝晓晗账号拥有4500万粉丝。巨量粉丝攫取之路遍布坎坷。增加人物线是走出阴霾的途径之一。“多一个角色就多了一些冲突,以前是老爸和闺女,现在是老爸和老妈,老妈和闺女,闺女和老爸。可创作空间变大了。”他认为MCN核心竞争力是持续内容创作能力。
很多抖音短视频达人是演绎大于真实。用抖音前员工的说法:“快手在记录生活,抖音在策划生活。”
算法驱动的平台,哪怕零粉丝,只要有爆款炸出来,就会迎来猛烈涨粉。它顺应人性、充满爽感,但这也是最难受的——粉丝数不等同于商业价值。“说白了都是给平台打工。”一位MCN老板说。
由算法支配的恐惧步步紧跟。“没有一个达人不焦虑的。”即使拥有强人设、粉丝量3000多万的毛毛姐,每当点赞量不到一百万,也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觉得自己要凉了”。“好不容易站起来,万一不行了怎么办?”
抖音加速使人辉煌,也加速使人坠落。
今年越来越多人说,刷到毛毛姐的视频变少了。现在他的点赞大多只有几十万,甚至十几万。而像他这样火了一年多,在抖音已是稀有物种。对更普遍玩家而言,来得快、去得也快,“起伏就三个月”。
“抖音真的是大起大落。说红就红,说过气就过气。红的时候一夜之间全是他,过一阵就消失了。”一位广州MCN内容负责人说。“在平台面前,网红都不值一提,”另一位北京MCN内容负责人说,“网红是正儿八经向‘死’而生。”
创作者为了迎合算法完播率,视频节奏越来越快、时长越来越短。一条视频爆了,无数人跟风翻拍。为了赚流量,有MCN不惜让十几个网红同时拍一个脚本。随之而来的是同质化泛滥和审美疲劳。上述广州人士把一些人做抖音的心态比喻成“上赌博机”,盼望一朝被算法选中,爆红、暴富,又浮躁又投机。价值观输出成为奢望——这些都让单个原生达人难以掀起巨大风浪。
“你看现在最火最火的视频不超过10秒。”薛老湿说。
“过气的场景在我这已经演练一万遍了。”面对无法撼动的推荐机制,毛毛姐比以往平和,还安慰身边人:“不要去操心你控制不了的。”他设想,要是哪天彻底没人看他视频了:“就做回一个普通老百姓,又能怎么样呢?”
“抖音的推荐机制决定了,永远拥抱新入局者。”一位广州MCN老板说。MCN中,一个重要分支是以前做微博、公众号的老板,他们带着流量思维迁徙而来。他听过无数这类老板吐槽,抖音是做过最累的行业,“每天都是新的开始”。
不同内容风潮如浪花此起彼伏。剧情号以前,技术流、颜值、唱跳、搞笑等,都催生了头部网红,形成全网风潮,但每一种内容风潮兴起后又总会归于平静。
毛毛姐在2017年下载过抖音,“一刷全是花花绿绿、晃来晃去的,真是看不懂”。他马上把App删了,2018年才下回来。这从侧面应证了抖音的大众化。
而帮抖音起步的技术流,早已隐没进生态角落。刘多说,一些20-30万粉丝的技术流博主,还会跑到老达人群控诉:“我是你们当时跪着求着要来的,现在你们不管我了。”作为抖音元老,薛老湿粉丝200多万。他的态度是,抖音不再是他们的玩具,它是“主流文化的催化剂”,是“资本的工具”。他呼吁创作者不要忘记表达的初心。
抖音早早把帮达人变现提上日程:2018年5月启动非标广告,6月启动标准广告星图系统(可在线接广告主发布的推广任务),并上线电商。抖音企图把分散在各个角落的经纪业务抓到自己手中。字节是广告变现一把好手,抖音很快继承过来。
“大家对抖音都是又爱又恨的。”另一位广州MCN老板说。爱抖音因为流量大,容易广告变现。恨抖音在于,它把流量牢牢攥在自己手中。“抖音不依赖任何网红,既是幸运,也是悲哀。幸运是抖音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做得很好。悲哀的是,大家看不到希望。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流水的兵就是达人。”
“更夸张说抖音没有网红。你的粉丝根本不是你的粉丝,是抖音的粉丝。你的流量也不是你的流量,是抖音的流量。所有流量都是张一鸣的。”一位北京MCN老板说。
在抖音,3000万、4000万粉丝只能叫“粉丝量头部”,和实际头部地位完全不匹配。
2019年抖音大举做直播,上述现象更显著。淘宝直播有薇娅、李佳琦,快手有辛巴,他们是平台绝对头部。而抖音直播,“粉丝量2000万的达人,直播间在看人数可能只有1000”,上述老板称。
“你必须要让达人有足够的话语权。如果你的达人不强势,我认为这个平台是不健康的,变成你自己去玩。即使平台有安全感,也是很短暂的安全感。”另一位MCN人士说。
抖音一度想过帮达人艺人化,将潜力股捧上综艺。可惜没成功。讽刺的是,一些在抖音没火起来的人,在外面意外走红。一位运营说,火箭少女101段奥娟曾在抖音穿校服唱歌,杨超越、费启鸣、摩登兄弟也都是运营维护的对象。“我们把他们当成做不起来的达人。”
他记得当年有同事和摩登兄弟吃烤鸭。没想到两年后,再次到附近餐馆,抬起头,央视一套放着摩登兄弟。他们摇身变成明星,光彩照人、火遍全国,只是和抖音无关。
“不能只在抖音火”是MCN老板的新共识,不少人跨平台寻求安全感。白水说,要在流量高峰去做破圈的事。五月决定发力小红书、B站和视频号,努力让团队跳脱抖音思维,继而降低单平台依赖。抖音直播曾以流量扶持诱惑MCN签独家,上述北京MCN老板没有答应。“为啥要在一家绑死呢?”
今年,MCN狂热已然冷却许多。2019年一拨人奋不顾身冲进来,但拍短视频成本高,很多玩家入不敷出,真正挣到钱的不多;2020年倒闭的倒闭、收缩的收缩,行业理性和冷静了。“从投机式地批量做号转向精品化账号。”上述广州内容负责人说。
“核心就是因为抖音懂人性。它是利用创作者想火、想红、想要流量的心理激发他们创作。同时把这个流量卖给广告主,”上述北京内容负责人说道,“创作者是平台繁荣的燃料。”
2020年9月,在刚过去的创作者大会上,张楠表示,过去一年,超过2200万人在抖音合计收入超过417亿元。未来一年,他们要让创作者收入达到800亿。
抖音用豪放的流量和金钱刺激创作者,在欲望驱使下,大家卯足了劲卖命工作。他们亲手投递一波又一波内容,喂饱了算法,壮大了抖音流量帝国。
在算法主宰的世界,就像抖音不那么需要灵魂人物,它也不需要头号玩家。
“但是你要让人误以为可以成为头部,成为大腕,”一位前抖音人士称,“平台必须给人这样的梦想。”
07
更功利主义
抖音和快手的交战史,是一个后来者凶猛的经典案例。
“我们压力太大了,各方面压力都很大,全方面被抖音超越的感觉。”一位快手人士告诉我。一名抖音较早员工站在现在回想说:“我们定义做成快手那样子估计早死了。”
比对两大短视频平台的生态会发现,抖音更像工业社会,快手更像乡土社会。
在用户侧,抖音界面是全屏上下滑,机器推荐痕迹重;快手以前是双列陈设,更多选择权交给用户。知情人士称,快手“关注页”流量占比有近40%,达人和用户粘性强。在创作者侧,抖音强运营、重视MCN、工会这些机构化组织;快手社区氛围友好,依靠自下而上自然生长,长出几大家族,更具江湖气——结果是,抖音牢牢握住流量命脉,快手权力分散。
看起来,快手生态更温情,而抖音冷漠。但在如狼似虎的商业社会,它影响了广告变现效率。
“抖音的流量大部分是官方控制,我把我的利益最大化,”一位广告业人士说,快手痛苦在于,“(流量)掌握在各方势力手里,治理起来太难了,各种山头摆不平。往往就是多方博弈的过程。”
今年创作者大会,抖音公布6亿日活(含火山版),震惊互联网行业。如果公布另一组数据,涨势更为惊人。
腾讯新闻《潜望》独家获悉,抖音今年广告营收目标超过900亿元。
短视频平台变现来源主要是广告和直播打赏。2018年以来,抖音广告高歌猛进——150亿(2018年),600亿(2019年),目标900亿(2020年),同比增速50%。而快手,去年广告完成130亿上下,今年目标约400亿,仍难望其项背。
再来看直播。这原本是快手大本营,2019年抖音组建直播中台,大量引进工会。“工会要完成任务,逼着这些人工作时长越来越长,不完成任务不能下播。”知情人士在2020年8月告诉我,今年春节后,作为后起之秀的抖音直播,单日营收稳定过亿,而快手直播却在1亿上下波动。“快手强调人人平等,但是遇到一个组织化力量去对抗的时候,有些被动。”
他依现有数字估算,抖音2020年国内营收或能达1300-1500亿左右。
这也意味着,抖音是字节跳动头号印钞机。
快手偏社区,抖音更具媒体属性。“抖音所有的优化都是朝着DAU和收入去平衡,”一位字节中层将两款应用比喻成两个国家,“抖音更关注GDP(国内生产总值),快手更关注人均收入。”他评价快手具有普惠价值观,而抖音“是公司赚钱的机器”。
上升到哲学语境,“功利主义”和“康德主义”是影响世界的不同流派。一个看重物尽其用、效率最大化,一个追寻众生平等。抖音始终贯穿前者,快手起步于后者。这从他们的slogan可窥见一斑。抖音呼吁“记录美好生活”,快手拥护的是“拥抱每一种生活”。
抖音想过再次修正slogan。2019年他们到访薛老湿家,提出一个疑惑。用户下沉以后,平台出现大量劣质内容,审核负担过重。抖音思考,是否应该转而鼓励“让真正的创作者浮出水面”。
另一个事例是针对广告业务的态度。“快手强调用户愉悦感,认为广告是破坏用户体验的。但是字节从一开始认为,广告也是信息的一部分,和它的信息分发逻辑一脉相承。”上述广告业人士说。底层认知差别,是影响今日抖音和快手商业化格局的原因之一。
两种价值观并无对错,只是路径不同。但商业世界异常冷酷。在遭遇打击后,快手越来越抖音化。
第三方机构极光的监控数据显示,2020年9月以来,抖音(含极速版、火山版)平均日活4.08亿,快手(含极速版)2.37亿。
08
算法黑盒
现在,在中国街头巷陌,你会随时看到盯着手机屏傻笑的人。每天,有6亿人在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打开抖音(注:官方统计口径)。他们来自大城市、来自小镇、来自乡村。他们平均在上面耗费近两个小时。据极光的数据,抖音2020年9月以来日均使用时长是:抖音App6.3亿小时、极速版0.71亿小时、火山版0.35亿小时。转换过来,抖音单日烧掉全国人民441.6亿分钟——将近9万年。
时间熔炉之火熊熊燃烧。
外界把抖音比作“杀时间利器”。“它很无聊,无聊的时候会用它,”一位字节在职员工说,“实在没事我会刷一会儿,会上瘾。”为了摆脱负面舆论,抖音把时间上限放宽至15分钟,并上线青少年“防沉迷系统”。
“抖音是沉浸式的,像个游戏。”一位离职员工说。
全国分布来看,素有“南抖音、北快手”之称。“抖音下沉渗透率高于我们的想象。”一位接近抖音人士说。他从内部看到另一个有趣图谱:高校越好,抖音渗透率越低,B站渗透率越高。
更有意思的是,掌门人张一鸣极力宣扬“延迟满足感”,而“他的公司开发了及时反馈到极致的App”,某位互联网从业者笑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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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抖音的工业帝国里,机密而严明的规则无处不在。
抖音审核规则是全平台里最严苛之一,除机器审核,人工审核团队过万人。两名运营告诉我,视频里不能抽烟,不能露出打底裤,没有水不能穿比基尼,甚至精确了“比基尼露出来多少比例”。如果视频要带货,“是不可以有任何未成年人出镜的”。一位创作者说,他曾因视频背景出现玛丽莲梦露捂裙子的经典海报,遭封禁。
几乎每个在平台里谋生的人,都经历过匪夷所思的时刻。
一位财经创作者说,有时流量莫名地差,他们会找运营“捞视频”。“这个视频被关小黑屋。”他说。对方会告知他,视频“可以捞”或“不可以捞”,有时表示“存在大量违规内容”,但不会解释原因和具体违规事项。
他还发现,抖音有可能存在微妙的商业禁忌。当发表评论涉及某些品牌商,你以为你的评论发出去了,拿另一个手机看,那条信息实际消失。他判断大概率遭到了拦截,仅发布者或少数私域可见。“名义上是审核,但不知道触犯了什么逻辑,也不知道审核原则到底是什么。”他用“抖音的密语”来形容:“你不知道哪些品牌商的名字是不能提的,也不知道哪些话是红线。”
创作者大会前,抖音官方人员询问某剧情创作者,我们最能解决你什么痛点?“你们把审核机制给我整明白。每次都撞大运,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你们审核不过,我今天活就白干了。”他答。
多位创作者和MCN老板比喻,抖音是“不可琢磨的算法黑盒”。
迷惑不止于外。“也非常非常困扰我们。”在抖音工作过两年的运营,表达了相似的感受。极端存在两种情形:一些时候是,用户点赞等后台数据都表现良好,但就是得不到更多推荐;一些时候是,明明视频有违规,却在持续地被推荐着。他们只能不停上报给算法部门。“比较明显的会立即处理,有一些模棱两可的,可能过去也就过去了。”
上述运营说,你知道盒子在高效运转,你能粗浅描摹轮廓,但谁也不知道里面精密的结构和零部件。更何况,五花八门的算法权重调整实验密集展开,这个庞然大物每天都在变化。
见证抖音崛起的早期员工,也描绘了颇为魔幻的场景:算法工程师就坐他身后,每当内容推荐莫名其妙,他就扭过头质问他。算法工程师只是无奈撇撇嘴:“我也不知道啊。”
基于深度神经网络模型的推荐算法极其复杂。它根据大量特征刻画用户行为——比如这条视频看完没看完、看到第一秒还是第五秒、在第三秒点的赞还是在第五秒点的赞、点了一下赞还是五百下赞……每个特征维度都有非常多可能的取值,总特征数在百亿到千亿规模。这些特征的不同组合方式更是天文数字。事实上,机器学习模型一旦跑起来,“没有人能理解”。
算法看上去无所不能:既能调控网红的成名和陨落,又能吸引用户沉迷,还能催生资本变现。
“内部很多人实际上在和算法做对抗。有些部门看起来挺有权限的,但是在算法面前,算法最大。”一位MCN人士举例说,在抖音,做商业化直播需要开白名单。比如,具有美白功效的商品,必须具备美白特证,才能正常开播。但经常情况是,开了白名单,拿着美白特证,某些词依然会触碰内容审核关键词。他们被平台警告,甚至被踢下线。对此,商业化部门也无奈,和他们一起“抱怨抖音的算法问题”。
这个故事里,抖音从温情社区渐变为强势商业系统。人们一面享受着效率和财富,一面体会着随之而来的冷漠和无情。
一位科技观察者用“赛博朋克”来形容——抖音世界娱乐至上、霓虹闪烁,科技力量日益强大,人们煞费苦心,知道得却是皮毛。
花四年时间,抖音改变了字节跳动的命运,为之拿到跻身互联网一梯队的门票。据极光,抖音(含极速、火山版)日活目前只低于微信,排名中国移动互联网第二。字节跳动估值千亿以上美金,随着蚂蚁金服近期挂牌,它将晋升为全球最大未上市独角兽。
但抖音没有停止恐惧。“我们不知道抖音什么时候会死。”向眯记忆中,张楠经常对内谈及此,她认为抖音必须提供有价值、有用的内容,尽最大可能延长生命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