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二旗的金钱价值换算法则不一定符合技术思维。林一在做的工作和他实验室里的同伴朝着完全相反的走向。高校科研追求更快更准更强,他则尝试降低计算的精度,同时将所需的服务器由三位数变为一位数,大大降低成本。
对张行来说,钱是家庭平稳运行的燃料。他去年结婚,每月背负着近2万元的房贷和3000元的车贷。
在生活的激流中,他奋力游向金钱闪耀的水域,从国企,到外企,再到现在的公司。缓慢岁月他未曾荒废,花了5000元买了国外的无人驾驶技术在线课程,学了一半,赢得了后来的工作机会。他很快忙碌起来,那一半也没有再学完。
他目前所在的部门每天燃烧着公司巨额的投入,没有人明确知道未来会如何。张行此前坐车看手机都头晕,现在也能在没有司机的飞驰车辆里,平静地对着电脑改代码,风擦着车玻璃呼啸而过。
没有人知道,挣多少钱才够。
陈嘉嘉工作过的西二旗互联网巨头团队里有个男孩,优秀勤奋,进公司第一年就拿了新人奖励,在2016年倾全家之力在北京买了房子,刚交定金,和女朋友谈婚论嫁。变数骤至,他的父亲被查出癌症,进京看病。他放弃了房子为父亲治疗,不得不支付了违约金。治疗漫长痛苦,病情恶化迅猛,他无心工作,接连数月被评价为绩效等级C。女朋友离开了他,他最终离开了公司。
陈嘉嘉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今年初,他在一家发展不算好的小型互联网企业工作。他的父亲于一年前去世,人生翻转而空。
“这一行没有兜底。”陈嘉嘉说,“往上没有极限,往下也没有。”
爱
一次聚餐,男同事们聊起单身女性,说“一定很强势”。陈嘉嘉端着杯子心里嘀咕:大家都是做算法的,说不清样本,理不清逻辑关系,怎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咽下一口饮料,陪着笑笑。
跳槽之前她还有所憧憬,能遇见新的男人。进小组一看,全体已婚,除了两个94年的小朋友。
(后厂村路路口,一名男子踩着电动平衡车过马路。据说这里以名字土和堵车闻名。实习生 杨子怡 摄)
陈嘉嘉已经放弃在相貌上取悦异性了,打扮了周围人也发现不了。她曾换过眼镜,百般暗示,项目里和她日日相处的男程序员终于领悟:你是改发型了吗?
同组有个90后小姑娘,淡妆,裙子不重样。女孩周围不缺男前辈环绕,自告奋勇做各种指导。女孩则有些抗拒,一起吃饭总拉着陈嘉嘉,缓冲过于高涨的热情。
陈嘉嘉看着她,仿佛看见刚入职时的自己。有时会有点羡慕,但也明白有分量的项目是轮不到那个女孩来扛的。她觉得,摆在“程序媛”面前的似乎一直有两条路:做一个乖乖接受帮忙的“吉祥物”,或者泯灭自己的性别,去争事业上的成功。她和她的女同事最终几乎都选择了后一条路。
她偶尔会怀念被保护的感觉。在网络游戏的世界里,这个毕业于清华大学的资深工程师自称是一所二本院校的大二女学生,在异性ID护送下,一路打怪升级。后来工作忙起来,她很快把这个游戏抛在脑后。
她如今更喜欢玩一款被戏称为“吃鸡”的枪战游戏。她时间紧,手机进入8分钟的快速版本,端起枪一顿扫射。周末,她能和合租室友一起在电脑上玩时间更久的完整版。室友是位冷静干练的互联网运维,手下管着数十人,在游戏里胆小如鼠,经常藏在坑里默默迎来死亡,不敢动弹。两人合作至今从未赢过,却深深上瘾。
她觉得没有男友的自己在父母眼中大概像一个游离于主线外的数据。她的跳槽曾遭到母亲的强烈反对。母亲在小地方过了一辈子,想不通女儿为什么搞不清生活的重点——不用再赚更多钱,要赶紧找个人嫁了。多次打击之下,陈嘉嘉现在要求非常“务实”,本科,长相收入全不在意,比她个儿高点就行。
“我想要我的父母肯定我。”这个从小优秀的女孩说。
在西二旗,张行的同事、90后程序员周青也正在费力寻找爱情。
他判断自己陷入了死循环。那些想找男朋友的女生,在遇见他时已经有伴了;而另一些应该“根本不想找男朋友,过去一年半了看她什么动静都没有”。在他眼中,偌大公司里数量庞大的单身男女,见面不相识。
他希望能寻觅一个同为程序员的伴侣。周青觉得,喜欢是可以量化的,专业水准是量化标准之一。“当今社会,找对象要强强联合。”
不是没有遇到过量化成绩令他心动的女孩,但几条微信过去,对方就不再有消息了。他写过数千行代码,不知如何另起一个新话题。他最近有点气馁,打算寄望于父母介绍相亲。